认知发展的秘密

让·皮亚杰

导读：皮亚杰是瑞士著名的心理学家、哲学家和教育家，发生认识论的创始人，西方思想史上的一位文化巨人。本书收录皮亚杰最富有代表性的八篇文章，它们集中反映了皮亚杰的儿童认知发展理论和教育思想。译者卢濬先生曾在如诗跟随皮亚杰学习儿童心理学两年，是我国现代著名心理学家、教育家和研究皮亚杰教育思想的权威。

●作者简介：

让·皮亚杰（JeanPiaget，生于年8月9日，逝于年9月16日），瑞士人，近代最有名的儿童心理学家。他的认知发展理论成为了这个学科的典范，一生留给后人60多本专著、多篇论文，他曾到过许多国家讲学，获得几十个名誉博士、荣誉教授和荣誉科学院士的称号。

皮亚杰对心理学最重要的贡献，是他把弗洛伊德的那种随意、缺乏系统性的临床观察，变为更为科学化和系统化，使日后临床心理学上有长足的发展。

我不否认习得经验和语言的巨大重要性，另外，我要提出以下三点重要的看法。

(一)关于物体的认识，并不是由于该物体的静止的心理复写而形成的，乃是由于使它发生变化，并且对这些变化的过程有所了解而形成的。一种智慧行为，最重要的是由于协调操作、联合、整理(从引入次序的意义上讲)等而形成的。这些来源于主体自己动作的内化的运算，是有关认识的变化的工具。

(二)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逻辑关系乃是运算结构。虽然它们的最高级的形式确实是用语言来表达的，但可以在主体自己的动作的协调中找到其起源。甚至在感觉运动、前言语的水平时，儿童也从事联合、整理、引入对应等活动，这些活动是运算和逻辑数学结构的根源。

(三)认识不完全决定于认知者或所知的物体，而是决定于认知者和物体之间(有机体和环境之间)的交流或相互影响。根本的关系不是一种简单的联想，而是同化和顺应；认知者将物体同化到他的动作(或他的运算)的结构之中，同时调节这些结构(通过分化它们)，以顺应他在现实中所遇到的未预见到的方面。

我在考虑心理的发展和智力的逐渐形成时，很强调主体的活动和变化的运算。总而言之，不存在现成的物体的知识，因为要知道物体，我们就必须改变它；也不假定有完全定型了的认知主体，因为主体通过改变客体，必然要使他自己的结构更加精细化。

甚至在感觉运动水平上，在语言出现之前，我们就能看到这种双边的发展——儿童的思维结构正是在他的“现实的建筑”的过程中发展的。婴儿将情境同化到他们的动作的仓库里。他们通过他们所能做的方式，像吮吸和抓握之类的动作，作用于物体，从而发现新东西的特性。通过重复、协调以及概括等动作就产生一种“同化图式”的系统。例如，一个曾拉过并放置过东西的儿童，就会用下述方式将这些动作协调起来：他会将小毛毯拉到身边，从而拿到放在毛毯上的某个物体。另外，作为这种同样发展的一个部分，这一智慧构成了现实。例如，物体最初是没有永久性的，宇宙是由许多忽隐忽现的移动着的画面构成的，这些画面一旦不见了，也就没有空间位置了。但是，由于动作的协调，就发展出一种“永久性物体的图式”，在看不见一个物体之后，仍然会去找寻它。也就是说，物体在知觉和动作范围之外的时候，仍占有空间，仍继续存在。

有另外一种基本图式，在实践水平上，它是和永久性物体图式密切相连的。这一基本图式是位置协调和位置改变的图式，也就是几何学家们讲的“位移群”。这指的是位置移动协调，能够使移动后的位置转回到出发点，也可通过迂回或交替的路线回到原来的点上。甚至还有一种因果关系的感觉运动图式。首先，它是把现象归因于主体自己的动作，而不考虑物体间的接触或空间的接触。其次，由于将因果关系归因于物体之间的关系，而物理的相互作用又是必要的，因此就出现因果关系的逐渐客观化和空间化。

这样，感觉运动智慧产生了两种十分重要的进展。一是动作协调起来了，并且这就是以后逻辑和运算的根源，那时，这些图式将被内化和在表象水平上重新构造起来。二是从结构着的现实的观点看，下层结构是为某些基本概念做准备——物体永久性、因果关系、空间以及时间的连续。

大约在1.5岁或2岁时，出现符号功能的开端和表象的唤起或“思维”(或者称为内化了的智力)。

认识必然由一个表示意义的系统所组成，而表示意义必然由一个表示物和所表示的某事物所组成。在早期的感觉运动水平，感觉运动、知觉、作用于物体上的姿势动作——这些图式是所表示的事物、而表示物正是这些图式的某方面。这种表示物是条件作用的刺激或信号，而在这个较早阶段，它们相对地还没有从所表示的东西中分化出来。

对比起来，(在1.5岁或2岁的时候)随着表示物从它们所表示的图式中分化出来的发展，符号功能有了萌芽，也就是说，某种东西能由别的东西所唤起或表示，而这种东西并不是它自己的一部分。这样的表示物可能与它们所代表的东西具有某些相似的符号或者任意的习俗记号。

语言和模仿。语言中的词是记号。在儿童中，在语言记号的系统出现的同时，建立在记号之前的其他方面的符号功能也就形成了，如迟延模仿、象征性(或想象)游戏以及心理意象(内化了的模仿)。所有这些乃是引起不在眼前的情境和物体的交替方式。

模仿是儿童从感觉运动向表象功能前进所依赖的媒介物。在感觉运动阶段，一种模仿的形式已经出现了。这是一种实体的或活动的表象，而且只有在模仿的原型存在的情况下才能发生。它是非迟延的模仿(虽然在原型消失后还会继续片刻)。它不含有任何心理表象的形式，而且不一定形成任何心理表象。另外，迟延的模仿(原型不在时出现的模仿)的确导致表象，这一点在象征性游戏中是清楚的。这样它就内化成为使语言的获得有了条件的心理意象。(语言是建立在条件作用上的，否则它就会发展得更早一些。)

由于出现符号功能，通过内化感觉运动的动作以及在表象表示水平上重建早先的结构，思维成为可能。但在更加仔细地考虑这种重建过程之前，我们必须介绍一种常常被忽略了的本质区别。皮亚杰和英海尔德新近的研究越来越清楚地揭示出这一区别。

思维的形象方面和运算方面。在认知过程的中心，存在着两个不可分的成分，但仍是不同的两个极端：形象方面和运算方面。

形象方面涉及有关现实的静态的形状，并提供这些状态的适当的形象表象。在知觉中、在模仿中和在作为内化了的模仿的一种形式的心理意象中，形象是占优势的。

另外，运算方面涉及这些状态的变化。在一般动作中，在运算的特殊状态中，在已变为可逆的内化了的动作中，运算是占优势的。例如，加和减的运算是联合和分离的动作的产物。“操作的”(operative)一词既指动作又指运算，而“运算的”(operational)一词单指运算。

用智力发展的观点看，形象方面和运算方面之间的这一区别是重要的。在成人中，形象方面服从于运算方面，也就是说，把状态看作一个变化的结果和另一个变化的起点。可是，在幼年儿童中，尤其是在那些尚未开始运算思维的儿童中，这两个方面还没有协调起来；儿童们尚不能从事某些基本形式的推理，因为他们的注意太集中在固定状态上，没有将多种状态运算联系起来。例如，大多数4～6岁儿童认为，将一个宽杯子里的液体倒入一个窄杯中时，液体就多了，因为他们仅注意液体的固定水平，而没有注意将开始和结尾状态联系起来的倾倒液体的动作。

运算是内化了的可逆动作，是协调在总的结构之中的诸如分类、序列和乘法矩阵之类的活动。守恒概念的出现是运算的可逆性存在的心理学标准。上面曾引用了儿童对液体的反应的一个守恒的反面例子。

感觉运动智力表明运算的开端，因为位移群本身是一个以可逆性为特征的整体结构，并且存在一种以永久客体的图式为形式的不变的或守恒的图式。这里没有达到内化。这些图式仅由身体的连续动作所组成，但尚没有同时发生的表象。

一个人会想到，一旦形成了符号功能，这些感觉运动结构就会内化为运算结构。这种情况最终确实会发生，但是，发生这种情况比料想的要慢得多，因为在思想中重现一个动作比之在身体上实际做要困难得多。这一内化过程需要在一个新水准上完全重建，在这一建造过程中，儿童必须经历他在感觉运动水平上所遇到的同样困难。例如，我们研究的4～6岁儿童完全知道他们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线，却不会在沙盘上描绘出这一路线。

自我中心状态和解除中心作用。在这一年龄阶段，运算发展的必要条件是从儿童自己的动作和自己观点中解放出来。儿童把注意集中在自己的观点和自己的动作上的现象称为自我中心状态(由于与情感上的自我中心相混，这个术语常被误解)。我的意思是，自我中心状态无非是指缺乏认识上的解除中心活动。早在感觉运动阶段时，发展过程就是一种从极端的自我中心的最初状态中逐渐解除中心的活动。新生婴儿完全意识不到他自己的同一性，正是因为他不能区别他自己的观点同其他可能的观点的这一事实，他就生活在一种没有客体的宇宙里，把空间、因果关系和时间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一般来说，客体永久性、位移群和客观因果关系的建立是以逐渐解除中心为其特征的，一直到儿童成为众多客体的、时间及因果关系相协调的宇宙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为止。可以说，这一哥白尼式的革命在表象思维领域或社会关系中，必须整个再进行一次。为了使儿童从他自己原有的观点中解放出来，需要进行另一次解除中心活动。下面举一个空间表象的例子。给儿童看一套从不同方位画的有关三座山的一个立体模型图片，问儿童每张图片是从什么角度画的。前运算阶段的儿童不能完成这一实验。有一个社会性的例子，是关于一个家庭中有几个兄弟的问题。例如，一个儿童会说他自己有两个兄弟，但他的每一个兄弟只有一个兄弟，因为他没有将自己算为一个兄弟。自我中心状态中缺乏守恒。总的来讲，自我中心状态的主要特点是缺乏可逆性，因而没有运算。在这个水平上，不可能成功地做任何守恒测验。我们已看见倒液体的例子。我们用小珠子代替液体也得到同样的结果。假若在一行10个红色小圆片的对面，排列10个蓝色的小圆片，若将其中一行展开或推拢，儿童会认为数目或称量发生了变化。再举一个例子，你若给儿童两个一样的橡皮泥球，然后将其中的一个弄成香肠或薄煎饼的样子，他也会认为数量发生了变化。到7岁或8岁的时候，他将断言数量没有变化。但是直到9岁或10岁，他还会继续认为数量变了。只有到了11～12岁，通过水的置换进行估量，他才相信容量没有变。这些实验最初是在瑞士做的，后来在别的国家重复做过，如埃尔金德(Elkind)年在美国重做过，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在这个年龄阶段，在空间概念里没有长度守恒。两根同样长的棍子，若它们的末端在一直线上并排放着，儿童会判断为是相等长的，但若移动其中的一根，使它比另一根伸长出去，这时儿童会说移动的一根较长了。同样，也不存在距离守恒。两点之间的空间若放上一物体，会被认为小了一些。空着的空间和填满的空间被看成是不相等的。同样，不存在面积、容量等的守恒。

儿童在7岁或8岁时形成最初的运算结构。这些最初的运算时有限的，涉及对物体本身的处理，并不涉及语言假设。它们只限于类关系和数，或涉及间断的成分，或涉及空间和时间上的连续体。它们没有达到命题逻辑的一般水平。

此外，这些具体运算没有包括整个类和关系的逻辑，而只涉及某些结构。我们把这些称为群集的最初的运算机构，涉及接近包含和关系，但不是普遍的组合。它们仅只是像序列、分类、乘法矩阵等之类的半格和不完全群。

（选自《皮亚杰教育论著选》人民教育出版社年8月第2版让·皮亚杰著卢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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