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瑶:在医院(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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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诗人官方 姚瑶
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呓语
故事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偏离
这个另类的选择,像一张空白试卷的填空题
更像一颗种子,已经发芽成长
最终,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正如我,在电脑前写诗
善良地患上了懦弱的毛病
我潜伏在你的右心室,小心翼翼
生怕不小心得罪你,这枚生锈的钉子
负荷不起体内的重量,整日尖锐地对待自己
不忍心,也不拒绝来自血管的回流
血液的脉冲,像奔跑的小兽
在身体里前呼后拥
你能否抵挡体内的暗流?
我知道你不能回答,就像整个春天
你却找不到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
手术刀
隔着透明的手套,薄如蝉翼的刀片
有金属的质感和声音,顺风一吹
可以割断柔软的体毛和秋天的残草
一缕寒光,就可以切断世俗的疾病
剖开肌肤,一丝麻醉穿肠而过
刀,保持着清醒,保持刀的秉性
与肌肤摩擦的那一瞬间,已经完成
所有的任务。刀回归平静
谁是你前世的刀客?
手术刀,漫步天涯。刀客
一出手,便一丝不苟,沉默寡言
手术刀躺在冰冷的托盘里
一首诗已经写完,天还没有亮
肉体已经进入坟墓,灵魂却待在产房
一把手术刀,仔细聆听心脏的跳动
来自旷野的呼唤,打马而过
速度惊人,迅速割断前世孽债
整个夜晚我一直在想那把刀
淬火时的情景
透析
在手腕上,插入粗实的针头,然后在橡皮管里
鲜血以加速度的方式,流转、过滤。过程极其简单
“那就是洗血。”父亲绘声绘色说,憔悴的父亲满不在乎
“像洗衣服那样。”我透过他花白的头发,看见
那些埋在他血管里的鲜血,已经锈迹斑斑
埋藏在血管的痛、暗疾及已经坏死的双肾
毒素以加速度的方式,生长
加剧父亲的痛。不规矩的病毒
在他体内奔腾、捣乱,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同样以加速度,摧毁父亲的意志
医院去两趟,后来
尿液越来越少,他得每周去三趟
面对冰冷的透析机,父亲打了个比喻
像头奢血的小老虎,把鲜血吸进去
然后又吐出来。父亲也无法解释
体内的血液抽空,然后又输进来
是不是违背了自然规律。比如一株庄稼
如此伺候,是经受不了那样的折磨
母亲的诉说
母亲躲在厨房,一把鼻涕一把泪
给我诉说了很多话
她说父亲最近又偷偷喝酒了
放在厨房里的料酒都不放过,非要命不可
她说二弟在公共汽车上被小偷偷了三千块钱
小偷把包都划破了,可恨
她说二弟和他媳妇为还房贷吵了一架
为买一个蜗居的地方,得耗上半辈子的努力
母亲始终没说父亲透析、心衰,以及
父亲住院的医药费,也没说
父亲体内那些病毒正一寸寸逼近,疼痛
也一寸寸渗入我体内,比掐住黑夜的喉咙
还要疼痛百倍。关于这些敏感的话题
母亲都没有说出来,或许她怕
说出来,我比父亲还要难受
那个下午,我只知道疼
包括母亲的这些话
一样让我疼,直到深夜
产房前
一个中年男子,蹲在产房前的过道
脑袋埋在裤裆里,像是要把自己的生殖器吃掉
他自言自语,他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些猥琐
之后的两三天里,我都看见那个男人
大多时间是叫骂:“就你那贱胚子也生不出男娃。”
“生不出男娃也只能怪你的无能。”
我站在产房前,楼下不远处是一家私人幼儿园
那些孩子鱼一样从我眼前游过,真像
阳光下的向日葵,有着乳一样的香扑面而来
我想两三年之后,产房里面的这些孩子
也会像鱼一样,快乐地游着。只是
我的心情,却死在流淌开来的羊水里
这个中年男子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甚至他们关于生男生女的吵架,也不重要
我只是想在未来辽阔的人海里,第一眼能看到她
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成长于人间四季
她是这个春天美丽的诗句,影响我的写作速度
在医院的产房前,只想悄悄告诉她
你的前世是上亿精子和一个卵子的战争
与你无关
就像这个春天的花朵,与雷声无关
楼层之间
年的一个深夜,女儿高烧
我在二楼过道陪女儿输液,偌大的病房挤满了小孩
心神不定的灯光,白得晃眼
医院是个强大的搅拌机,可以让人
心力交瘁。三楼是心内科病房
住满心肌梗塞的老人,当然也有中年人青年人
两个楼层之间,儿科显得喧闹,哭声一片
三楼的心内科要安静得多
二楼,可以早一点看到阳光
窗外,绿荫正在成长,可以看见无数笑脸
三楼,冗长的过道显得非常的空旷
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夕阳,仿佛老人的脸
把时间无限拉长,拉宽
年那个深夜,我听见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我的梦早醒了一刻钟,女儿开始哭闹
刚进来的一个小男孩,已经把她吵醒了
医生围着小男孩,在抢救。小男孩开始也哭
后来就不哭了。安静地睡去
小男孩再也不哭了,身上搭了白色的塑料床单
家属由嚎哭到无声抽噎,沉入黑夜
我的眼泪也滴落到地板上,摔成几瓣
我的哭,是无声的,喉咙塞满了针
我惶恐,在这个夜晚特别的措手不及
负一层就是太平间,距离就是楼层的距离
在楼层与楼层之间,比如从三楼到负一楼
或者二楼到负一楼,也就是几步之遥
夜,除了哭之外,死一样寂静
只听到输液管里药液流淌的声音
楼层之间,白瘦的灯光
尖锐的力量在我体内,衰减
我害怕来自体内的疼痛
那个不再哭泣的小男孩
转移到负一层。我知道
我的眼泪不是一滴救命的药液
眼疾者说
无缘无故,我的眼睛流出浑浊的眼泪
还伴着疼痛,我想会不会瞎了
这种担心,缘于窗外正在上演的声色犬马
瞎子,别人不会担心你的野心
这一点,瞎子阿炳已经给我证明
当然,在很多时候
我们以瞎子的状态存在
不小心患上了红眼病
可以传染的恶疾,在与你对视的那一刻
你心存忌惮,来如山倒去若抽丝
从你的眼神里,像在躲避一场瘟疫
一个眼疾者,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
可以闭目养神,避开烦心事
暂时把思想死去,肌体高烧。你可以中断
所有的应酬,还原躯体的自由
也可以好好写一首《眼疾者说》的诗
或许,你会像一只猫一样安静呆在阳台上
这难得的眼疾,让你一下子清醒很多
那段时间,你仿佛随时揣着一袋火药
在去看眼科的路上,导火索在你手上
你随时可以,引爆自己的眼球
让整个世界,瞬间
瞎下去
深夜,救护车呼啸而过
尖锐的声音,撕破苍茫夜色
救护车,碾过熟睡的夜晚
待产孕妇、迟暮老人,我不得而知
夜里有多少辆救护车,撕开夜的棉衣
以死一样决绝的速度,呼啸而来。
奔忙的人,在虚无中存在,比如医生
影子在墙上跑来跑去
不明病因,体内长满污垢,有待医生诊断
厌食者的叹息,头发长成茂盛的杂草
麻木的躯体,正发生肉体的坍塌
唯有此时,厌食者惊恐的眼睛告诉我
尚有一线希望,都要抓住医生这根稻草
当然,救护车司机和护士
会说些笑话,讨论某个爱情电视剧
我把这个病人称为:厌食者
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我不是医生
救护车呼啸而过的那一刻
仿佛从我身体碾过的巨蟒,战抖着
他高烧的肉体,切割着所有的欲望
是什么原因?让他厌食,以至于失语
救护车医院
一个病痛的失语者,内心荒凉
正如空中携带的阴云,投下暗影
他也许只期望有一间向阳的病房,窗外
最好还有一株盛开的栀子花
妇科病房
走廊尽头,两个抽着闷烟的男人
他们摇着头,有着同样的尴尬
烟雾迷茫他们的眼睛
他们是病房里某个患者的丈夫或者情人
他们焦虑,在不小心之间
在他们妻子,或是情人身上
种下发芽的毒素
子宫肌瘤、子宫脱垂、子宫内膜异位
痛经、闭经、宫外孕;以及宫颈炎、产后忧郁症
这些隐晦的字眼,不在男人的字典里
属于妇科病房,属于来苏水的味道
正如一场倒春寒,弥漫着病房的每个细节
病房的三个患者,她们同仇敌忾
自古三个女人一台戏,窗外阳光明媚
也有沉默的时候,在送往手术室的那一刻
她们才不会说笑,用坚毅
与手术刀进行较量
三号病床,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女
严格说,应该是个未成年的学生
一直低着头玩苹果手机,医生说
已经是第三次人流了。她的母亲
流着眼泪来看过两次,憔悴的样子
对一号、二号病友不怎么热情
切除左边的乳房,瘪的气囊
不对称的尤物,美的缺失
她是一个未生育的女人,却在哺育的部位
承受着掏空。“长了虫子的苹果要死去。”
二号病床的女病友对着电话大声喊叫
她有着优雅的面孔,及修长的身材
子宫的肌瘤摘除,剩下的是空荡荡
像被掏空的布袋子,曾经孕育两个孩子
一个大学毕业,一个在读重点高中
这爱巢,搭建幸福的大厦
现在却没有一丝重量,剩下坍塌、叹息
一号床的病人,手术刚结束
良性,她眼里盈满泪水
是激动还是失落,只有她自己清楚
心电图
起起落落,爬上陡坡下到洼地
像父亲在乡下扛着犁耙
这条起伏的弧线,上山下山
他熟悉了一辈子
生命翻译过来,没有直线运动
爬上山,正如年初的一场凝冻
加剧整个春天的负荷,桃花纷纷飘落
下山,找到暗疾的出口,一路奔腾而下
心脏,一只弱小的水泵在自我背叛
在肉体与灵魂之间,战抖
热血逆转,那是年轻人的冲动
人近中年、老年,需要静水一样的生活
打通任督二脉,在心内科
心跳加剧,冠状动脉硬化
需要一个支架。是不是该妥协一下
让疼痛暂缓。胃囊里装满中药的苦味道
透过窗口,阳光在脉管里前呼后拥
只是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位
被判了无期徒刑
去医院看阿呆
上个月,医院体检
结果出来了,阿呆不相信一纸化验单
会像子弹上膛的手枪,指着他
要毙他的命
医院复检,尽管不相信
他肺部那团黑影,无法用橡皮擦抹去
医生说是肺癌,而且是晚期。仅仅一个月
阿呆消瘦了十斤,他还调侃说减肥成功
医院看他,阿呆的眼睛才睁开
大部分时间,阿呆紧闭双眼
让身体的一部分痛先死去
他说想用一把电钻,摧毁肺部的黑
摧毁生活的暗影和病
包括所有黑色的物体
之后的日子,医院
与一只只吊瓶较劲,与肺部黑色的野兽斗争
床头上还摆着本《百年孤独》。晚上
他睁大眼睛,天花板随时都会掉下来
随时都可以,把生活
击打得支离破碎
女精神病患者
每天早上,这个女精神病患者
医院的草坪,展示她的美
朝任何人笑,她想一定会有阳光投来
这样就可以看见,桃花的茂盛
她向男人露出私处。当然,草坪上是几个
割草皮的男人,更多的女人会在这个时候
闭上眼睛,她们认为这样很下流
女患者尽情展示,她的脸部扭曲
像一天最惬意的阳光
离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温暖
她期待有个男人都爱她,像
每天都享受不尽的暖
也有例外,女精神病患者
错过早上。那一天
总会有很多人,无精打采
他们正儿八经讨论女患者,以及女患者的病情
不用捂着脸,那么堂而皇之
再后来的日子里,阳光总是被驱逐
女患者一来,保安躲在门后窥视
之后,保安淫笑挥舞着警棍
像赶牲口一样,把她撵回病房
在一个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我们
看见窗外的桃花纷纷扬扬,女患者从五楼
飘了下来。所有的故事,留下一声叹息
最终远成了一场记忆。之后的很多年
人们把太阳锁进了云层
一直没有晴过
寻找发黄的病历
回老家去,寻找那张发黄的病历
翻箱倒柜,甚至把木板房都拆了
就是找不到。是不是父亲撕毁了
或者在父亲过世的时候,一同埋葬了
他想一刀斩断前世的历史
毁灭一切证据,比如他的疾病史
早年,父亲老是腰疼
去医院检查,他那羸弱的身体
考虑治好,得耗一大笔钱。父亲私下
把病历藏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
扛着病体,父亲与生活决裂
时到今日,这张病历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或许失去自证病史的作用
隐秘的内伤,隐藏在体内的野兽
只有父亲自己清楚,不知哪一天会奔逃出来
只是在时间过往里,我丢失了
一张珍贵的病历,只是那些病
能否再一次跃然纸上?经得起我们一遍遍
把脉,或者可以挽回父亲的生命
可是,已经晚了。秋日下
父亲坟头上长起的草和落下的树叶
像发黄的病历,在纷纷扬扬
宫外孕
一粒种子,在土地之外
蓬勃生长
这不符合规律的成长
刺痛漫长的春天
当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
慌乱的心绪,这个春天来得太突然
还没到四月,墙外的桃花
已经纷纷扬扬,痛
也开始纷纷扬扬
这个苦命的孩子,怎么不小心
走错了房间,注定夭折
打开一扇天窗,自己能否
逃逸而去?
医院过道的老人
夜,正一点一点深入内心
一根灯管,在过道里忽明忽暗
治疗还是放弃?皱着眉头的老人
医院的过道,舔着口水
反复数着钱,把毛主席头像都摸疼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关心一盏灯的明灭
我从他身边经过,咳嗽一声
似乎惊吓了他。他抬起沧桑的脸,乌云密布
手还在专心致志地数着
之前死去的日子,或者数落
对生活的蔑视、沧桑、无奈
我注意过道除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皱褶的人民币,被他细心的抹平
像在磨一把刀,肆意的刀刃
跟命运开着巨大的玩笑
要砍伐整片森林,抗争是必然的
老人数完后,用一根橡皮胶带拴紧
他朝医生值班室走去,大步流星
影子在墙上移动,有些急促
斑斑驳驳的影子,拉痛长长的过道
直到这个时候,我注意到老人
驼背,他努力使自己的头抬高一点
保持钝角以上
似乎很委屈,对生活或者伤痛
都很委屈的样子
乳腺癌
病变的乳房,生锈的乳房
像一颗定时炸弹
藏在体内的暗疾,以蔓延之势
如一张宣纸上,墨水渗透的速度
加剧一个女人的痛苦
切除,主治医生第三次说出建议
当然可以不切除,那样只会加快癌细胞扩散
女人抚摸乳房,霉变的面包
正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美丽
那哺育小孩茁长成长的乳房
一刀下去,便将各奔东西
更多的时候,我在想那只切除的乳房
最终在哪里?是不是也陪着一起流泪
这只雌性的尤物,仿若一只眼睛
在黑夜深处,看着我
让我彻夜难眠
在医院卫生间里,这个女人
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在梳妆台的镜子面前
她扮了一个鬼脸,病房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失去血色的脸,让她对世俗和羞涩
再无所畏惧,她大声和病友讨论性爱和男人
当然更多讨论的是她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
皮实、可爱,在学校敢和高年级的打架
当她脱下那件被消毒药水洗得泛白的病号服
左边矮下去的弧度,一座崩塌的山峰
如熄灭的火焰,一寸一寸的消融
她接受医生的建议,挥刀斩断所有的后路
这只乳房,像一只用破的胸罩
总会丢弃
删除你的号码
从医院出来,夕阳正好打在我的额头
睁不开眼睛,我的眼里吹进了沙子
那个下午,我们惊慌失措
把你抬上前往殡仪馆的车子
请你原谅,我迅速把你的手机号码
从我的手机里删除,我知道
这个号码再也不属于你
我迅速把属于你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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